只在此山中

【李段/祖震】刀马

年更了!再给我cp续一秒!!
李健x老段 太子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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刀马



  黄杨围绕的、凋敝的小小的客栈,老段立在门槛前跺脚,每个衣褶里都抖出一大捧干成碎末的沙。

  一把长长的刀。刀尖低过膝窝,刀把高过发髻,被油布包起,紧紧缚在背上。

  风一吹就是好多天,他总是在窗边喝酒。他喝的酒,李公子闻到一点就要皱眉头的:最便宜的酒,十个钱一大壶,火烧火燎地刮喉咙。

  老段不丑,竟然还有一对凛冽的剑眉。

  就有人问了:老段老段,你看上去也不老,为什么大家都叫你老段?

  有人见过他的刀出鞘,普通的,仔细磨得雪亮的刀刃;非但没有什么秘密,反而还有三个豁口。

  又有人笑了:老段老段,吃饭的家伙上缺了三颗牙,你到底是不是刀客?

  李公子呢?李公子在屋里咳嗽,渐渐地睡着了。

  他年纪已经不小。无论有钱没钱,有名没名,多数人到了这年纪都愿意被恭恭敬敬称一声大人。他有钱也有名,眼角有鱼尾纹,也有孩子气的笑容。大家还是叫他李公子,他也乐意听大家叫他李公子。

  边陲大漠,一个月有二十九天刮大风,剩下一天也来不及来扫去那些积在屋里的沙。人、马,窗隙里硬壳的虫,都一样又饥又渴。

  这地方没有一滴水,为什么会被叫做江湖呢?

  这一带讨生活的只有两种人:行商和劫匪。一个时辰赶不了一百步路的沙尘天,所有人都不得不窝回三岔口的小小客栈里,仿佛古城同一片残垣下躲避风沙的骆驼与狼群。

  老段这种人有很多,李公子却只有一个。他是老段带回来的,来时似乎就带着一身病,整日待在二楼最好的那间屋中闭门不出。他最初穿一件白色的衣裳,明晃晃的缎子滚着银边;再出门是就换了最寻常、最价廉的麻。赌徒和酒客的口舌都被酒与坏天气熏成了沙的颜色,久病的李公子嘴唇却仍是两片潮湿的朱红,笑起来露着一弯白牙齿。

  李公子喜欢说话,跟每个人都能谈几句,除了老段;老段早出晚归,跟他相熟的可能只有他背上的那把刀。他在夜深时回来,月亮已在沙丘顶端亮成一个大圆;他走起路来呼呼带着风,血腥味的风。大家都知道他做的是最朴实、最便宜的那一种生意,可没有商人会有胆子在这时候赶路的,那么他衣襟上沾的又是谁的血?

  他和李公子间确实有种微妙的联系。地一间的喝多了半夜出门小解,远远看见马厩亮着一拢火光,以为是走水,哆嗦着正要叫人,定睛却辨出有个人影蹲在火前;偷偷摸近,发现竟是老段挑着件衣裳在烧。火舌舔卷,一片碎布沾了亮橘色的星飘出来;老段弯腰捡起,搁在手里定定地看。

  这人不敢说,说了也没人信;他便只当做了个怪梦,第二天天边亮起一点光就匆匆走了。边城来了官家的人,乱得很,每辆车都要盘查——搜人。

  搜什么人,檄文也是含糊其辞,只说从京里押送至此,不知怎的竟给逃了;不管先前量的什么罪,现在确已难免一死。

  今日不见李公子下楼吃饭饮茶,有好事的向老板娘打探,只听说李公子出门去了。这倒也新鲜,再要问,老板娘已叉着腰睁圆了一双媚眼;她的脾气要辣过灶上煨着的热汤,看客们识趣,端着并不十分想知道的姿态散去了。

  李公子已牵着马悠悠地走了一阵,翻过一座沙丘,正看到老段在拔刀。李公子已看过许多次他拔刀,从黑鲨皮的鞘里拔出嵌满翠玉琥珀的刀,珠光宝气,美不胜收;现在老段却是从肋骨间拔刀,一点也不吃力,仿佛那地上躺着的人也是一把血肉的鞘。

  那些人大多尸身已冷,有一个还没断气,是从前旧家侍卫的熟面孔。那人看着他们,眼里有丝奇怪的光,不知是乞命还是同情。他向李公子爬了几步,在热砂上留下一条歪歪扭扭的血迹;最后嘴里干哑地叫了声“小侯爷”,便死了。

沙与血与海。

明明是毫无关联的东西,为什么人们总喜欢拿来互相咏喻呢?

沙丘边缘露出一截车辕。有车本该有马,马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。若再走近些,李公子就可以看到车前边坐着个黑色的人。

老段不许他走得更近。

他关心李公子,担忧他的安危,为他杀人,却又不愿意同李公子说话,仿佛连打个照面都觉得羞愧。

很妙,真心交付时一言难尽,素不相识反而简单;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岂非就是这样?

可李公子似乎已知道了。

“小段,是太子的人。”

他绕过老段的肩膀,笑了笑:“沈护卫。”

沈护卫抿紧了嘴。他一袭黑衣,细长的刀鞘都是漆黑的。

窗帘的织锦上溅了血,被苍白的手撩开一角,几丛嫣红色绕着指尖,星星点点的。

李公子朝着帘子后头的暗处拜了两拜。

车里的人说:“连累你了。”

李公子笑笑:“不必对我说这些的。”

车里的人说:“这不是你的事。”

李公子说:“家国兴亡是天下人的事。”

他又说:“北山产粮,山阴多有仓储,是我父亲经营多年的军饷。向南走,去官道边的客栈里,有人会献上燕云的虎符。”

车里的人沉吟:“你呢?”

李公子说:“我回皇都去。”

车里的人问:“你回皇都?”

李公子说:“我随身有一卷十六洲的地图。”

风沙沙地吹过,老段有些走神。陇西的仓廪中睡着如山的粟米,天气干爽,不易朽坏或者生芽,正好做一个英雄梦。

李公子做了真英雄,山南山北的旷野流血千里,倒再没有他什么事了。到那时候,便像一粒谷般地烂去吧。

他看了看沈护卫,沈护卫垂着头,老段知道他耳里听见的却是刀声。

风呼林啸是马背上的歌,登峰顶,下谷地;搏命厮杀便是刀的歌,见血肉,见白骨。

车里的人叹了口气:“你不用做到这地步的。”

那人顿了顿,落了一眼在老段身上:“这也是你家的人?”

李公子说:“我们少年时就玩在一起的,后来小段拜了官职,跟着我父亲做过几天事。”

那人说:“他就是被你赶走的那个校尉?”

李公子笑笑:“那时我父亲病笃,家里留不住人。”

他又说:“留下的人,最后也叫厉帝杀干净了。押下我,不过是忌惮父亲的面子。”

车里的人好像也在笑,不像李公子那么温和:很轻、很苦:“我也受了你父亲不少照顾。”

李公子说:“父亲常说:佐明君,行正道,本就是为人臣当做的事。”

车里的人说:“你要做荆轲,我却不是姬丹。”

李公子不说话。

车里的人继续说:“我现在杀回皇都、拼死博取帝位,可朝堂上早已没了我们的人;你去刺杀叔叔,然后掉了脑袋,只剩一具身子去陪你父亲。”

“你和我一起长大,该知道我的。”他说:“只会吹吹笛子、跳跳舞的人,怎么做得了天下的王?”

“我要走了。”车里的人说:“你也走吧,走得远远的。”

他对李公子说:“再会。”

人们在分别时说“保重”、“再见”,早已成了习惯,但只有在人生愈往后的时候,才愈明白大多数人的“再会”是真正的“永别”。

这种言不由衷的客气,少年时怎能体会呢?

车已空了,车中人已不在。来时的车辙、去时的足迹,都被风起扬沙抹平了。

李公子对着荒芜的沙丘又拜了两拜。

回去的路,他走在前面,老段跟在后面。李公子步子飘悠悠的,好像随时要被风吹走一样。

老段不放心,犹豫着问要不要回去替他找一匹马,李公子却对他笑笑:“没关系,我想自己走走。”

太阳懒洋洋地匍匐着,阳光化在李公子的眼里,像江南庭院里秀丽的泉。老段不好意思再看,耷拉下脸。

他听到李公子在叫他:“小段。”

“小段,你是高兴还是在生气?”

他悠悠地说:“太子心地很好,如果坐了皇都的位子,将是天下人的福气;可又因为心太好,连一两个人流血也见不得。小段,你说这世上最难走的路是什么?”

李公子笑眯眯的,他的人也像一抹很慢很慢的微风。

他说:“是回头路。”

他来时牵的马给了车里的人。既然他想自己走走,又为什么要牵着马来?

遮天蔽日的风沙连着枯朽的山,山那一边,太阳照不到的那一边,是否真有殷实的谷仓?

小小的、孤岛般的客栈里,真有能呼风唤雨的兵符?

李公子的衣袖中,真有十六座城池的绘卷?

老段疑云满腹,又跟着李公子走了一小段,终于忍不住问:“这不是回去的路。”

李公子说:“既然回头路难走,为什么还要走它?你才出来三年,怎么连这道理都想不通了?”

他看起来心情很好,笑容神秘又讨人喜欢。老段一时想不明白,只有跟着李公子走。

李公子去哪里他都要跟着的。

朝廷的车马在边城驻扎了月余,终究没发现一点端倪,陆陆续续地撤去了;客栈里人来人往地过了好几天,有想起李公子来的,去打听,老板娘说夜里匆匆地走了。

人总不能在一个地方呆一辈子,也不能被一件事困一辈子,有什么好奇怪?

问话的人很无聊,眼珠转来转去地找不到着落之处,只好去看胡床边压着席子的小像:铜铸成一只虎,黑压压地扑着灰,已经显不出本色。

他觉得那虎的样子很奇怪,看起来仿佛没有耳朵,赶快当成个笑料与人吃酒胡诌去了。





fin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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