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在此山中

【祖震】八重樱

跟你 @黍离 哥开的脑洞 一发完

资本家祖x棋手震 丢失部分请见长微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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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八重樱

 

「世の中に

 たえてさくらの

 なかりせば

 春の心は

 のどけからまし」

 

「世间若无樱,阳春不盼花期讯。」

 

  “先生。”佣人端着漆盘走来,口中唤他。

  天气还冷,东风渐起,卷入长廊几瓣早樱。

  他蜷着腿在木柱间小憩。檐下挂着一串铃,被风声惊扰,漾起玻璃的声。

  “先生。”

  佣人屈膝在他身旁坐下,他困倦地睁开眼,看到碗里绿色的茶汁。

  “吴先生来了。”

 

  张震十岁起就在段芝泉的府上做门客,之后辗转流落东洋,命里一无所有,只懂棋。

  当时他刚入棋院,陆陆续续下过几场棋、破了几个局,博取了一点名气,生活依然很窘迫。一日他下了棋会,正要归宅,相熟的递来名片,说有心人在旁观战,钦慕他气度,求取一面之缘。

  他看了,印的全是英文。那人介绍说是华裔的商人,从小在美洲生长,最近才来日投资纺织业。说话间从席下引来一位西服青年,约莫与他同岁,风度翩翩,面目极英俊;他不善言辞,局促地握了一下来人款款伸出的右手。

  青年微笑,仿佛识破了他。他自称姓吴,日语不太会讲,国语也很涩;吴先生应酬繁多,交换过几句企盼结交的场面话便就此告辞。

  本以为事就这么了了,从此却月月有礼金送来;名流巨贾资助棋手并不鲜见,送来他就收下。这钱助他捱过了最艰难的一年,其间与吴先生偶有见面,约过酒饭数餐,最多的仍是握手,指头第二节碰上一碰,彬彬有礼。

  除此之外,若有棋局,吴先生也常常来看,十分低调,独来独往;难得有一次能遇上,也只远远打个招呼便走。倒有同僚识得这张脸,说那是近来社交圈的红星,怂恿他要求引见;他并未攀过这样的交情,犹豫半天,竟连人名都不能拼对,旁人瞧了无趣,也就悻悻地散去了。

 

  他历经数场大战,渐渐成名;没过几年,便被捧上浪尖,与国手对弈。

  他们下的是十番棋,每场都惊天动地;最后一局在镰仓,是时两人都已力竭。

  开始尚能听见雪,然后只有鼻与肺的吹息,最终什么也看不见、听不得,万籁俱寂,六识皆断。仿佛身坠于银河与长虹,眼前飞花掠影,绚烂阅尽终归虚无。

  只有指尖棋子那一粒白,落下便可定胜与负;他却不甘愿,念念不忘。

  阶梯登顶,已可窥见大道的端倪;应当狂喜,或幽浮在虚空里寂静地沉思。

  然极目眺望仍是昏黑无垠。

  为何?为何?

  他拼尽全力向前推,那一子坠入棋盘重若千钧。胜负已判了,他魂不守舍,只觉羽织上一点两点地滴落热液;垂头看,是鼻腔涌出的血。

  石龛里燃着烛,被夜雾拢成球形的光;他踏着薄薄的花与雪,穿过一重又一重朱红的鸟居,恍惚地走向八幡宫长长的阶。

  阶下等着个人,双手插在袋里,正仰着头看他。

  是吴先生,他认得的。

  张震步下台阶,木屐在石上磕出钝重的声;待走完最后一阶,形骸俱散,晃了晃便向前倒。那人张开手臂揽着他,在他背中安抚;他的身本已死了,魂也浸在万念俱灰的绝望里,那人眼里的光却是熟悉的,牵着他为他引路。

  那人唤着他的名,眼逐渐能看到茜八重笼在顶上的花影,耳逐渐能听到月夜的惊鸦;他知道自己是回来了,疲乏地偎在那人身上,像独行在高山海底觅到一块可供歇息的礁。

  

  一时声名极盛。

  吴先生来探望,他没什么好招待,几日前得酒一尊,取来对饮。

  那人本坐在他对面,酒酣耳热,挪过坐垫挨到他身旁。

  他不怎么能饮,一直虚把着盏。桌上只有两碟菜:淡盐水煮的枝豆,酒粕渍青花鱼。酒器喝空复添了好几次,那片灰色的鱼仍泊在酱汁里。

  他想伸手去取一粒豆,那人忽然抓住他的腕;他吃了一惊,以为要出什么事,只见吴先生垂下头就着杯喝他的酒。

  喝尽了酒,嘴唇慢悠悠地滑过来,声里蒸着甘薯发酵的甜味。张震侧过脸,正看到他前襟解开两粒扣,衣领托着一枚滚动的喉结。

  “你——试过没有?”

  唇湿漉漉地触在耳上,皮肤被酒滚热地烧过。他有些慌,手指脱力;杯坠下滚了几圈,骨碌碌地停在两人膝间。

  那支手也被捉住,唇擦过他打理得十分洁净的下巴,慢慢地移。

  张震看着纸门外的月亮、青白的夜樱,迟钝地忖度着吴先生的问题。

  吴先生低声笑,拽着他的臂与他接吻。像食鱼,由鳃剖过腹,长长的尾分成两片;口温暖馥郁的油脂,舌开出鲜美的盐花,剔骨的鱼肉搅拌,纠缠,吞入咽喉,开始消化。

  待意识到已分开,吴先生放松手,去拂他朦胧的眼睫。

 →丢失部分←

  早年他寂寂无名时就不少议论声:吴先生来看他的棋,却从不看别人的,他真是爱棋?

  现在又有人在他的小馆外看到吴先生的车,入夜后来,天明时去,怎么回事?

  脸孔身世招人爱慕,三教九流都有结识,灯花酒巷的夜里,想必也没少搏取过游女艳姬的宠幸。

  罢了,这样的人……

  吴先生来时他正攥着一颗子,面对棋盘屏气凝神地思索。他脑中空空的,耳边有声也听不到,鼻慢慢地嗅到一点花的味,神智才被唤醒。

  起初还以为是屋外的樱,但雨下了几天,嫣红的叶已长出,仅剩的花也全被打落了。他后知后觉地看到吴先生眼里自己的影,那味更浓,艳丽地勾缠在西服的前襟上,好像歌舞伎美人的食指。

  吴先生见唤起了他,向后退了两步,问张震借风吕。

  他又盯着棋盘上空白的格看起来。佣人端上热的茶,碗中腾起的雾霭蒸散了余香,心也随着黑的白的棋路挪移,在静寂的空里生枝。

  过去了多久?念,瞬,罗预,须臾?睡去又醒来的一日一夜?

  滴滴答答,是吴先生腕上西洋表的指针,每走一格时间前进一秒,走满六十格积累成为分钟。张震抬起头,吴先生正坐在对面看他。

  他头发贴在额上,一双眼大而黑,身上穿着张震的浴衣,有几处印出青朽色的湿痕。

  “——你看过了?”

  他说的是桌边的报纸筒。报纸除了每日新闻,还会登些名人逸事。他们两个都很出名,挤在一则消息里撞出不少风波。吴先生早就是花边常客,这些天流言蜚语又新造了好几条,同张震的事竟平息了。

  “都是此一时的闲话。先生是清洁的人,我——”

  吴先生又说了几句,他听不太清;手中有棋子,意识便潜入棋盘里渺去。花林樱的棋笥沉着岁月的圆,棋子堆砌出一个尖,好像黑与白的结实。

  他再悠悠地醒转,吴先生已到了身旁。

  “无妨。”他告诉吴先生:“他们说的也没错。”

  吴先生离得近,呼出温湿的潮气。

  “我和你就是这样。”他讷讷地说。

  潮气在他镜片氤氲了一层,落到嘴上就成了吻。

  他正走着神,手里的子竟被惊落;窒闷滚动的声一下下击在心间,击出星火和朝生暮死的花。

  唇与唇贴着,和瓦边缘坠下一滴雨。

  手扶着肩,尾指抵着颈后的骨;雨洗净浮水的绿萍,化入深邃的潭。

  未曾有过,击穿魂灵,涨开欲念的波澜。

  他本一心要做宇宙中的一颗尘埃,却被带回人间。

  好像刀子割在手上:流血,觉痛。

  好像无牵无挂地将自己奉献给名为「道」的真理,却蒙赐一枚艳红的实:咬一口,非常甜。从此心中有了对这甜的感慨,对这甜的渴,懵懵懂懂,也不知是奖是惩。  

  在青与白的世界里,因诱引而堕落,因爱而发狂。

 

  都以为今后数十年将是他的时代,他却出了事。

  清晨出门时正遇上去千叶港的车队,沉甸甸地满载军货储备;驾驶的人受了急诏,一宿未眠,瞌睡打下去,昏头昏脑地没见着他。

  身体无大碍,就是跌倒时撞到了脑袋;在病院里住了月余,回家也少不得休养。

  什么都做不了才觉时间过得慢。张震坐在廊下看池中的鱼,几尾赤三色乘着碧绿的波缓缓上浮,仰着头喋呷水上的瓣。

  他想回屋取一册书,边走边想那书的名;皮肉伤几乎养好了,稍一用脑头便痛,手扶着障子,膝盖发软,就着木框往下滑。

  身后步履匆匆地来了个人,他听声就知是吴先生。他想讲话,舌却僵着发不了声,脊骨弓在薄薄的浴衣里,觉出吴先生的拇指捋过一寸寸关节。

  他被吴先生支着扶进屋,歇息了好一会眼睛才能见物。

  “精神些了吗?”吴先生问他。

  他浮起一个歉疚的笑。笑盛在他口角的浅窝里有些寡淡,却不妨吴先生伸手触他的脸,指头拂过眉边一处未收尽的淤紫。

  “已好多了。”他答。

  吴先生身边席上搁着一个四方的纸包,他替张震拆开,是羊羹。

  张震还在犹豫,吴先生已用竹签穿了一方递到他嘴边;他笨拙地怔了怔,张口接了。

  吴先生终于露出笑,像红豆的甘味洋溢在灰暗的室里,十分动人。

  “局势很乱,横滨那边的工厂也关了。”吴先生说:“过一阵我要回美国去。”

  他那支手梳过张震鬓角的发:“你要不要同我一起?”

   “那里很好,有山也有海滨,最近东方人越来越多,也可以下棋。”

  张震想想,说:“我还是留下来。”

  他虽已不能像往日一样下棋,连忆起记过的谱都觉得艰难,但他仍是他,就像鱼折了尾仍只会游,鸟断了翅仍拼力飞。有朝一日他死去,发肤肉体烧作灰,细细地筛过,余下一粒朱色的砂,依然是棋。

  吴先生竟然很平和,跟初遇时一样识破了他;他凑到张震耳边,仿佛已不记得方才的商量,秘密地说:“先生还记不记得之前教过的事?”

  张震慌张地闭上眼,半晌还是打开了嘴;牙齿留出窄窄的缝,舌尖畏惧着外面的光。

  他感到吴先生悄无声息地覆上来,感到他的呼吸,感到味蕾上的甘重到隐约胀痛。

 

  时局动荡,吴先生终于去了美国。他精力衰微,已参不了白刃见血的大战,却收了几个弟子,仍然留在棋院。 

  吴先生每隔几个月会回来。他卸去了盛名的连累,琐事不多,那时便趿着木屐悠悠地步行过去,在港口撑着一柄伞,远远望着轮渡等他。

  等候室里的广播传来哑哑的、波频模糊的歌,唱远空与月夜;吴先生总是按时来,提一只行李箱,在形形色色的人流里与他相认。

  乱世更乱,两国通行的船愈来愈少,载着吴先生的船慢慢地变成一季一班。

  有一天到了电报里约定的日期,张震又去等候,不知怎的船竟没来,等到黄昏,旅客也散尽。他盯着等候室的挂钟看,战时这种事本不鲜见,船只的延误也不是第一回。

  他逆立在人群的川流里,四周冲刷过披着大衣的肩,长柄伞,香烟,朱色的口红,皮靴的声。

  仍然不见。仍不见他。

  张震这时身体并不算好,久站疲累,心里又隐约压着不好的念头,撑到家竟有些力竭。

  佣人正接到一个电话,絮絮叨叨地寒暄礼毕,转头发现他已倒在玄关的地板上。

 

  张震在恍惚中醒来,又听见收音机里播着喑哑的歌,靠着床断断续续听了一会。

  广播里开始重复早上的新闻,讲战争,讲垮塌的经济,讲混乱与不安,最后说有一班远洋的渡轮在太平洋里沉没了。

  这算不上什么头条,勉为其难地占了十几秒钟,衔接着结束音。

  他闭眼听着,心中极静。

  长夜中樱花吹雪,风中扑扑簌簌的,皆是花朵粉碎离枝的声。

  他想起八幡宫,花枝割碎的月;吴先生教他的吻,留声机里的西洋舞步;梨木箸夹着青花鱼长长的骨,食髓知味的枕席;惊鹿溢满,小园中静默的沉思;竹签穿着一方羊羹喂他,红豆的颗粒,蜜渍入骨;雨夜棋盘上被他抓散的黑与白子,苦与甜的实。

  他又昏昏沉沉睡去了。

  昏梦中有人握他的手,闭着眼他仍然认得,是吴先生。

  他挣扎着要许他一诺,跟他去世界远游:他的虚无里因他有了一株花树,那么未尝不可有更多;有山,有远洋,异域的街,陌生的城市,铃鼓和歌声,广场上惊起的鸽群。

  即使开至最满,一夜也尽数吹散;盛极便死,悲哀壮美,花与爱大约命中相通。

  他攥紧了吴先生的手,像攥紧最后的一粒子,放下便是悟道或者入魔;鸿蒙初开的天空里飘满了星,是殒去的花的碎瓣。

  并不该落下那一颗子,他恍然顿悟,并不要落下那一粒子,并不要判任何的胜与负。

  他把吴先生的指圈在掌心里。

 

  张震醒来,胸口窒息,好像伏着个人;他动动胳膊,手里蜷着一团东西,像一枚坚硬的核。

  他身体动弹,连带着那个人也醒了,肩耸动着支起上身。

  借着月的光看去,竟然是吴先生。吴先生外套也没有脱,看起来风尘仆仆,倦极的眼狭长朦胧地注视着他。

  “工厂出了事,我没赶上那班船,”他说:“春子接了电话,说你病倒了。”

  张震松开手上的力,发现那一团是吴先生成拳的五指,已被他捏得留了印子。

  “我急忙托了人搭机过来,万幸你没事。”吴先生说。

  张震咳嗽几声,喉咙里讲不出话,吴先生揉着他的肩胛令他噤声。

  “我想过了,那边的产业,几处可以托管,再留一些地产,”吴先生低低地说:“虽然不是好时候,等捱过去了,我来这里也一样的。”

  他经商出身,怎样的场合都应对入流,风采璨如流星;今夜话却多,说到最后竟哽咽了。

  话说不尽,吴先生只有去握他的手。

  他的眼掠过张震的眼,他的发,瘦削的颧骨,额角的旧伤;已经看了许多年,再看也没有什么新,不知往后还有多少年,久到面貌与故事都昏花。

  张震知他的意,亦攀过他的腕,慢慢地覆上他手。  

 

十一

「よし野山こずるの花を見し日より

 心は身にもそはずなりにき」

 

「山间偶遇,教识花容。

  色授魂与,心愉一侧。」

 

【完】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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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不收快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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