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在此山中

【祖震】知味

my锤哥 @请叫人家锤锤 十八岁生快 因私事拖好久 对不住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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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知味

 

  张震坐在屋顶天台上,风漂洋过海羁旅路过,吹撩他的头发。

  三藩市是座山城,他这一点很高,能看到满城灯花揉碎了碾作亮屑铺满海湾。沐在风里懒懒地很催睡意,他眨眨眼,见坡道尽头攀上一辆漆黑的车,悄无声息地往这里行。

  他下到二楼,正赶上吴先生上来:两人隔着一段台阶相视,他还留着旧时的习惯,脱口而出“お帰り”,又想到已身在海外,很不好意思。

  吴先生刚出席完社交舞会,盛装归来,每绺向背后梳的发都严丝合缝,手里却提一个餐盒,向他笑:“你最近吃得不好,我带了宵夜来。”

  红榉木的扶手盘旋上升,端庄曼妙,接着精心布置的起居室。他的旧宅只有一层,屋顶高不过院中花树,拉开障子便能看到庭里豢鱼的池;这里的格局却大为不同,路边最多的是被墙圈实的楼,居高临下,匠心堆叠,无论站哪里也眺不到太远的地方。

 

  战况激烈,迁居谈到一半,空袭渐渐频繁,棋馆也锁了;吴先生听说后,执意要他过来。

  “太危险。”吴先生说:“先暂住一阵,权当是休假吧。”

  仿佛知道两封加急电报催不动张震,第三封刚到,他后脚便来,指使佣人找出行李箱,赶快拣要紧的收拾。

  张震愣愣站在门口,婉拒的措辞积在舌下;待要说出,一枚炮弹在临近的街区爆开,震得地板颤动。吴先生手足敏捷地将他拥在角落里,肩抵着肩捱过经久不止的余波。

  “一起走。”吴先生说。

  警报的回音昏热胀痛,佣人去隔壁屋找他收好的棋,一时只剩他们两人。

  “跟我走,”吴先生落在耳边的声音竟像是恳求了:“不行吗?”

  障子那边拖开抽屉的声音悉悉索索:绢,棉,麻,如陈年的积雪;手指在最下层触到棋墩的香榧木,纵与横的刻痕笼着一圈又一圈雾般的纹。

  他闭着眼,听到隔壁的人掘出棋笥;棋子沉甸甸地晃动,好像雪中深埋的实。

 

  “在想什么?”对坐着,吴先生已将餐盒打开,里面整齐地排着两行米饭团,捏成三角形,贴一截短短的海苔:“我听说日落区开了新店,就去买来……”

  “梅,红鲑,昆布,”他点数着:“不知哪种合你口味。”

 

  难免有仰慕张震昔日名声的登门拜谒,他客气推辞,各式各样的邀约也一一拒了;白天关在起居室与自己对弈,晚上看带来的书,翻到卷末又重头,多少遍也不觉厌。

  习惯正坐,用靠背椅便容易倦;前日夜深竟打起瞌睡,醒来胸前窒而暖,吴先生肘搁在他膝上,隔着单衣环他的腰。

  “瘦多了。”吴先生埋在他胸前闷闷地说。

  张震本就吃得少,海外饮食更不习惯;他想解释,却不愿扰了片刻的静谧,只小心翼翼地伸手在那人发里慢慢地梳。

 

  吴先生见他不答,又问:“喜欢哪一种?”

  他回过神,摇摇头:“都很好。”

  吴先生笑了:“菜单上可没有「都好」。”

  他只有去想,一味味地在舌根上慢慢回顾;半晌也定不下来,嘴里喃喃说:“吃得习惯,没什么不一样的。”

  吴先生被这话触动,低声说:“你啊……”

  那双眼在灯下笼着薄薄的柔光,他琢磨出了别的意思。

  吴先生攀过他手,指甲轻轻碾他的掌纹:“你是真喜欢,还是习惯了?”半开玩笑半当真,带点温和的无奈。

  张震仍住旧居时邻家养过一只捕鼠的猫,矫捷又漂亮;多数时候独来独往,若寂寞会跃上人的膝,像这样撑起两只前爪撒娇。他斗惯了硕鼠与狡黠的同类,对线团或草的长茎不屑一顾,偏偏很讨女眷的喜欢;然而猫是不爱人的,或者这爱总比被爱难得许多。

  他胡思乱想,说:“有没有茶?”

  茶提来了,却是大吉岭;吴先生最喜这一味茶叶,佣人为备他回来早早煮开了放在炉子上温着。

  “你不是喝绿茶的?”吴先生立刻要唤人来泡新的。

  张震摇摇头。

  饭团掰成碎块,露出中心赤色的梅,亮橙的鲑,墨绿的昆布。张震提起壶静静地冲入茶水,茶汤浮向碗沿,将米一粒粒泡得散开。

  吴先生看他捉起筷子吃了两口,问:“好吃吗?”

  他靠张震更近,两人肘抵肘偎着。

  张震说:“你要不要吃?”

  吴先生眯起眼向他抱怨:“用筷子苦手……”

  他笑笑,为吴先生夹起一点茶渍,米饭在箸上堆成一个湿漉漉的尖。

  “不要梅子,好酸……”吴先生又说:“不要昆布,咸得很奇怪。”

  他领结一丝不苟,西服光鲜整齐,衣襟上还点缀着玫瑰鼎沸的香;声音却柔和慵懒,像极在廊下伸长脚爪打哈欠的花猫:“不要海苔,没什么味道……”

  张震耐心地说:“那吃鱼吧?”

  吴先生就着他的筷子吃了一口,在嘴里细细地嚼。

  浅金色的茶水淡而甜,不似煎茶那般苦,难以勾出海味的甘,与一本正经的酸辛相冲,其实不怎么合适。

  像千草与梅紫,白橡与浅缥,深川鼠与黄支子,像早春与寒潮冷暖的相逢,雪花激起空枝上大片的樱。

  像这样在乱世激流中同饮一碗汤,共食一餐饭;在不夜的霓虹中熄一盏灯,住进一个人漆黑的眸。

  像异国的茶渍,大吉岭与红鲑,像热夏遭遇深洋,像天空中洄游千万尾绿色的鱼。

  吴先生许久不说话,张震问他:“是不是不喜欢?”

  “有点腥。”吴先生学他:“大概习惯就好了。”

  张震不知不觉想到旧宅里的猫。他坐在廊里,风推着铃,微微摇摆却不出声。昨夜枝上满开的花已落尽了,芝生与苍苔上覆满樱色的瓣。猫一心一意站在池边,仿佛在望水底的鱼;风渐渐大了,水面惊起一阵波,猫忽然转头: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,步子轻软,踏花向他走来。

  他问吴先生:“还要吃?”

  吴先生静悄悄地看他从恍惚中醒来,笑着捏他的手:“……要的啊。”

  



 【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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