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在此山中

【祖震】置于死地

一个双医 布哥 @什么都没有 脑力支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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置于死地

 

  “作为医生,早已见多了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绝症病例。”

  “我,周文瑄。”

  “我的绝症是这个人。”

  “梁俊柏。”

 

  薛肇文停下笔,绷住脸上的表情。

  “同性恋不是病。”他说。

  周文瑄看着他:“我知道。”

  薛肇文又看了一眼笔记:“你要求心理干预。”

  “我想回到正常生活。”

  薛肇文字斟句酌:“同性恋也可以过正常生活。”

  “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意思。”周文瑄说。

  薛肇文觉得有趣,忍住笑,交叉着腿在靠背椅上长长地舒展了身体:“你想过怎样的生活?”

  周文瑄皱着眉:“我们认识七年,你应该很清楚了。”

  “那是你的现实生活。”薛肇文说:“理想和现实之间应该隔着一些……improvement?”

  “我有订阶段性的提升计划。”

  “好好好。”薛肇文还是忍不住笑了。他想:在周文瑄的脑内备忘录里,有关他的那一页,“不专业”这条想必已打上了勾。

  “总之。”周文瑄说。

  薛肇文等着。周文瑄沉默了,仿佛在跟自己怄气,令他等了很久才听到下文。

  “要回避这种状况。”他含糊地说。

  薛肇文又笑了。

 

  下午三点十三分,梁俊柏在休息室外的走廊上抽烟。

  周文瑄想提醒他不要穿着白袍跑到外面去抽烟:首先不干净,其次会有味道,而且对患者影响不好。然而那件袍子在梁俊柏的背上绷出一条很好看的线,他就着保温杯里的冻顶乌龙盯着看了半天。

  微风吹过,从梁俊柏一丝不苟梳到后面的头发里抓下一绺来。

  像他这个人。周文瑄默默地想。循规蹈矩,有时又很奇怪。

  这两种特质以某种微妙的比率糅杂着,仿佛抛起的硬币;他也说不清更在意哪一面:独自加班被显示屏映着紧锁眉头的梁俊柏,还是像这样抱着臂抽烟、目光凝滞地盯着天空的梁俊柏。

  他尝试着以相同的角度去看,只看到晾衣绳上缠着的塑料袋,风一吹,就飒飒地飘走了。

  有什么好看?他不懂,也不愿刻意去猜。有什么意义?

  周文瑄的目光始终胶在那个杳去的红点上。

  “下午好。”

  他吓了一大跳,梁俊柏不知何时走到身边来了。

  “你好。”他生硬地说。

  周文瑄以为他只是经过,哪想梁俊柏却不动。

  “你坐这里吗?”他捧起那只喝完的杯子:“我要走了。”

  他憋着一口气,在快要走出去的时候其实真的很想回头,好确认一下梁俊柏坐到那个位置上没有。

  但不管怎样,人总要有一点跟绝症斗争的志气。

 

  “我觉得状况又变差了。”周文瑄说。

  “这次是怎样?”薛肇文问他。

  “他来跟我说话。”周文瑄谨慎地说:“我们和肿瘤科合用一个休息室,我经常会去那里坐坐;如果他也在,有时候会找我搭话。”

  薛肇文合上笔记:“他说什么?”

  “很多事。午餐,天气,工作之类。”周文瑄说:“他收治了一个淋巴瘤病人,情况很不好。”

  他注意到薛肇文的动作,追问:“怎么?”

  薛肇文不答,他又说:“上个月的账单寄来了,我看了看,好像算得不对。你有时间确认一下吧。”

  薛肇文嘴笑了一下,表情高深莫测。

  “我拿的是心理咨询师执照,听恋爱疑难不收费啦。”

 

  梁俊柏在附属大学开了一个术后心理复健的讲座,周文瑄也去听了。

  他小心地溜到最后排,把自己安插在一大堆埋头笔记的研究生中间。梁俊柏在台前讲得全神贯注,生硬的国语里偶尔带出几个英文名词,惹得左右学术不精的年轻人忙不迭去翻书。

  “很多问题教科书上都有写过,”梁俊柏合上笔记本电脑:“我建议大家问一些临床病患的心理学问题。”

  他走下讲台,手插在口袋里。

  周文瑄感到身边那些视线的焦点正随着他一步一步缓缓挪移。

  “我最近有一个非霍奇金淋巴瘤患者,”梁俊柏说:“她是我这些年遇到的心态调整最好的病人。”

  听他这么说,周文瑄想起来了。

  他去楼下办事,在走廊上见过他们几次。他没留心过,权当她是泱泱人群中毫无代表性的一例,几乎可以浓缩成病院数据中的一小格:头痛发热,跌打损伤,日常性的去与留。

  他在她,他们所有人眼中应当也只是一个没有表情的符号。某科某室某医生,像视频网站推送的目录,人生阅历浓缩在神态着装上,很匆忙地在滑鼠拉下的瞬间被一眼扫过,完全没有点开细看的必要。

  他又在电梯间里遇到梁俊柏,不慎见到他对着镜子练习表情:嘴角上提,眼睛眉毛都很用力。虽然看起来既不治愈也不滑稽,周文瑄却有点想笑。梁俊柏仿佛一页很努力的弹窗广告,孜孜不倦地试图钻入别人视线里。

  周文瑄走神回来,梁俊柏还在讲:“她有几个特点……”

  他站起来,悄悄离场了。

 

  “你最近好像都没怎么提到。”薛肇文看了看表,离下个预约还有十分钟。

  “什么?”周文瑄问。

  “肿瘤科的梁医生。”

  “没什么新事发生。”他想了想,强调:“不会有什么新事。”  

 

  大约八点四十分,他意外地又遇到了梁俊柏。

  梁俊柏还是老样子,脸被夜色遮掉半边,维持着茫然向远方眺望的姿势。

  这不是他通常会出现的时间点。

  周文瑄捏着保温杯,觉得很尴尬。

  梁俊柏进房间的时候他更尴尬了:不能动,不能走人,不能移开视线装没看到。

  他把嘴巴埋进杯口圈起的那个圆,向梁俊柏走来的方向点点头。

  梁俊柏看起来很疲惫,他没戴眼镜,眼周浮肿着。周文瑄以为他要回诊室去,不想他绕过门,走向这边。

  “晚上好。”他抢先说。

  “晚上好。”梁俊柏声音沙沙的:“今天值班吗?”

  “我不值班。”他很快地说:“过来休息一下。”

  他们僵持着,久到周文瑄都能听见空气里长出一条皲裂的冰丝,梁俊柏忽然笑了。

  “还以为你又要走,把位置让给我。”梁俊柏说。

  这次他比之前对着镜子堆出同样的表情要顺畅得多,但周文瑄宁愿他不要笑。他身上染着烟味,不知抽了多少支,闻起来像是沉重的难过。

  “你要坐这里吗?”周文瑄鬼使神差地问。

  “我坐你旁边。”梁俊柏说。

  他真的拉开椅子坐下了。

  “今天我……”他想说话,但是鼻子塞住了。他穿着那种八十年代风的菱格花纹毛衣,毛衣下还有扣子系到顶的蓝衬衫。白袍裹着这一整套装束,梁俊柏显得沉默、古板、悲哀又笨拙。

  “我知道。”周文瑄不想他再说下去:“我听说了。”

  他认真地想了想该怎么办,最终一无所获。他向来不擅长开解别人,总认为这种事还是丢给心理医生。

  “你又知道。”梁俊柏说。

  他吸了吸鼻子,声音浓郁而潮湿。周文瑄明明什么都没说,却仿佛又刺痛了他心里某一个点。

  好久他才说:“对不起,我以为这时候不会遇到你。”

  “你要看到积极一些的事。”周文瑄思索半天,终于筛出这句。

  梁俊柏脸转过来看他。

  他真的很糟糕,鼻尖殷红,头发散乱,眼睛里亮闪闪的光点好像随时要落下来,打湿他浆得硬挺的衣领。

  在周文瑄的自我意识解冻之前,嘴已和他的碰到了一起。

  很干燥,能嗅到齿缝里牙膏好闻的柠檬味。周文瑄勒令自己保持冷静,估量着可能被起诉骚扰的概率——他甚至有一秒想到了薛肇文,他好像提过有个头脑热血的同窗在做律师,很喜欢接这种棘手的案子。

  睫毛是湿的。他想。

  两个人紧挨着,身体仍在逐渐向彼此接近;他们的手掌交叠,梁俊柏贪恋地在他指甲上摩挲。

  像一个意料外的弹窗,不守规矩,令人恼火。

  像治不好的病,绝地反攻,吃掉他所有免疫力。

 

  “今天怎么改时间?真罕见。”薛肇文说。

  周文瑄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:六点四十九分。

  “七点钟约了人。”他说。

  “约会?”薛肇文笑:“梁医生吗?”

  不等周文瑄回答,他又打趣:“阶段性计划的一部分?”

 

  不知怎的,周文瑄想起早晨梁俊柏起床时的样子:先找到衬衫,从最下面开始系扣子,一颗一颗系到喉咙边。

  周文瑄靠在自己的枕头上看着,忽然问他:“要是知道自己被诊出了绝症,万念俱灰,还能怎么办?”

  梁俊柏一愣,目光跟他对上,立刻很腼腆地收回来。他认真地说:“病人最忌讳的就是胡思乱想,要相信医生。”

  他又找到毛衣,脑袋蒙在里面,一条一条找胳膊的出口。

 

  “不,”周文瑄告诉薛肇文:“不算。”

  

 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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